「不能回應他的心意,不也是不拒絕的意思嗎?」
「就算真的互相喜歡又怎樣?」
***
以近乎落荒而逃的姿態,金聖圭回到在全洲的家。
媽媽心情好時習慣放着的歌,泡菜湯在鍋裏翻滾的聲音,鐵製的湯匙在鍋裏攪動,香氣從廚房傳到客廳的電視機前。下個月就要結婚的姐姐也回到家裏,拉着自己幫忙包裝婚禮的回禮。剪刀利落剪開絲帶,清脆且有序的聲音,平復着浮躁不安的思緒。
回家時還一路地盯住的,Kakao Talk上和他聊天的記錄,現在也關好放在腳旁。
「還有孕吐嗎?」
「好多了,現在甚麼都可以吃了。」
不久前還在深夜徬徨地撥着他的電話的姊姊,才不過一個月就轉為現在輕鬆的模樣,嘴邊還不時哼起歌來。
「上次聽媽講,姊要辭職了?」
「嗯,辭職信也遞了。以後要專心照顧這個小傢伙嘛。」
手覆在微隆的小腹上,圓潤起來的臉上掛着幸福的微笑。
「姊會覺得可惜嗎?那個...也是你喜歡的工作。」
「呀!明明是你這小子說喜歡就結婚的?」沒變的是金智恩作勢要打他的模樣,金聖圭也慣性的往後縮了縮「本來愛情嘛...就不可能所有事都完滿的,總會有取捨的。」
回想起一個月前自己堂堂地安慰姊姊的那通電話,故作泰然的說着「相愛的話還有甚麼好擔心的」,現在裹足不前,收到了告白卻裝聾作啞的卻是自己。
「總是八卦你姊...你呢?上次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南優賢這次不來嗎?」
「優賢他...沒空嘛,本來也不是每次都跟着來呀。」
有意無意的又提起了他,金智恩那雙比自己大上一倍的眼睛盯過來時,金聖圭總有種被看透的感覺。從小到大,姊姊看穿他的心事的時候可多了。
「吵架了嗎?」
「你...才沒有。」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問她是怎樣猜出來的,還是乖乖的住口,不由得坐直了腰,視線也轉到手上的絲帶。
結果還是煮好午餐出來的媽媽拯救了不知所措的自己。姊姊的眼神再銳利,還是要收在趕忙張羅他們吃飯的母親背後。
***
強迫自己回到工作室作曲,結果只是盯住電腦屏幕發呆而已。
靈感這回事,本來就是越強求越催不出來的,南優賢不過是想暫時沉醉在「工作」的錯覺中。
風扇的響聲隨着主機的溫度增強,似要控訴這個將電腦閒置整個上午的主人。雜聲攪動着本來就煩躁的心情,南優賢隨便打開資料夾點開了首demo,卻偏偏點中那首歌。
알 수 없는 힘이 이끌고 있어
無從得知的力量 牽引着我
손끝으로 너를 그리고 있어
手指尖刻畫着你
這首是南優賢花了最長時間錄音的歌。對外的說法當然是一首憑電視劇寫出來的曲子,甚麼想像中命運般的愛情云云。但事實上,自然跟金聖圭脫不了關係。
反復的錄音仍找不住感覺,甚至房外的製作人的臉色也黯淡下來。
「可以再用力一點試試嗎?」
已經數不清是第幾遍重覆着同樣的對話,手心不知何時佈滿了汗,放鬆了的喉嚨一再緊張起來,心頭上總覺被不知名的重力壓住。
「哥,抱歉,可以休息一下嗎?」
打開門,卻看見金聖圭早在沙發上坐着,窺看了整個錄音的過程。
「優賢吶,很累嗎?」黑色的鴨舌帽下,是對方柔和的眉眼,他從過長的衣袖伸出白晢的手來,把他拉到身旁的座位上。
製作人也適時的離開了房間,關上門留下兩人。
「你寫那首歌的時候,是甚麼感覺的?」
「那時候嗎...那時是想像着命運一般的愛情。」自作曲的想像對象出現在錄音現場,應該沒有比這更像電視劇的情節了,南優賢甚至自嘲地想,下一首歌要不要拿這個當主題。
「那就要用那種堅定的感覺,那種要守護對方的感覺唱嘛。這種力度優賢你應該很擅長的不是嗎?」
當時腦子一熱的自己,想像的自然是自己跟對方命運般的愛情,那種排山倒海般的情感、堅定如一的心境,根本與現實完全脫軌。回到這一刻,坐在面前的只有他臆想中的,單方面地如同命運般的愛情。
「但是現在,覺得那樣的情感不過是...」金聖圭溫柔的眼神總能讓自己放下無謂的執拗,坦白地面對他。但今天,這雙眼睛只是加倍徒添現實的殘酷。「不能實現的愛情。」
不能實現的愛情。
這句話從自己口中講出來,還要對着自己的同事兼暗戀對象說。世上還會有比這更像命運般的場境嗎?
不是沒有想像過對方也同樣喜歡着自己,甚至不時都有這種感覺。總是對自己格外溫柔的眼神,總是比其他成員親密的關係,總是慣性地照顧着自己的他,不時令自己陷入相戀的幻覺之中。
就算被重力牽引的兩人,距離近到帶着愛情的意味,這份感情,終究不會有開花結果的一天。陳腔濫調的情歌,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謊言而已。
***
從抑壓的工作室逃出來,南優賢找了許久沒見的金基範。多年的好友,總能在感情這方面給予最好的意見。
「『對不起』是甚麼意思?」
不是不能信任金基範,而是在高處不勝寒的演藝圈裏,這個秘密所伴隨的壓力,還是少一人承受比較好。
「不就是不能回應我的...朋友的心意嗎?」
不是第一次聽南優賢說着「他朋友」的故事,從他焦躁地攪動冰塊的節奏,吸管上比任何時候都明顯的咬痕,不難猜出那位「朋友」是誰。比誰都要明白這種禁忌的殺傷力的金基範,也樂意充當他掩耳盜鈴的助手。
「不能回應他的心意,不也是不拒絕的意思嗎?」
坐在周未剛過後人煙稀少的咖啡廳裏,又是頂樓的位置,被沉默吞噬的空間,只剩下從下層竄上來的,不合時宜的情歌。
「就算真的互相喜歡又怎樣?」
長久以來沉積在心底,可怕得不敢抒發的念頭,真正吐了出來,心情卻意料之外的平靜。
「呀南優賢,你知道你這句話有多討厭嗎?」
音識到自己過高的音量,金基範吸了口冰咖啡,抑壓自己莫明的慍怒。
「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,你知道這是多麼難得的事嗎?」
自己一次又一次朝着那個身影跑,換來的只是越來越深的傷痕,落得遍體鱗傷。南優賢只要多走一步,就可以將對方抱在懷裏,卻選擇停在原地打轉。
「錯過了你會後悔死的。」
「都說了是我朋友不是我...」
啜了口杯裏的香草味沙冰,不習慣的甜膩口感是那個人最鍾愛的。
快十年的相處,由互看不順眼,到下意識點錯了對方慣常喝的飲料。喜歡這種情感,看似簡單卻也很複雜,由習慣了他的存在,到喜歡、渴望他的陪伴,微妙的心理活動,是用任何理性都無法解釋的。
- Mar 18 Wed 2020 23:45
南圭|Distância 距離(5)
- Mar 07 Sat 2020 23:42
南圭|Distância 距離(4)
「對不起。」
「因為我喜歡你,所以就可以隨便對待嗎?」
***
起初南優賢還不停找着話題,沒頭沒腦的聊着,換來卻是脫力似的坐在副駕的金聖圭不時輕輕點頭。寛敞的車上安靜得像是兩個陌生人,只剩下引擎運轉的聲音,和剛剛打着信號燈滴答的響聲,格外刺耳地響在耳邊。
倚着車窗,金聖圭架在扶手把的右手托住前額,曲起的指節習慣性地揉着眉。南優賢知道這是他陥入苦惱時的慣性動作。
「優賢吶...」又一盞紅燈,金聖圭突然開了口,「謝謝你今個星期來照顧我,哥也很高興你來了,不過還是...」
「還是想我回自己家吧?」快十年的認識相處,南優賢相信自己對金聖圭有足夠了解,足以猜出他一直欲言又止的原因。
「你知道我不是趕你走的意思...就是...我媽也想我回家一趟。反正你家也這麼近,以後想來隨時都可以...」
還有在焦急時總是趨快的語調、上升的語調,都在南優賢的認知之中。
「你甚麼時候要回全洲?」
「明天...吧。」
比任何時候都要放大的瞳孔,近乎搶白般焦躁的回覆。金聖圭總會在開口前反復預想對方的反應,然後搬出思索已久的答案。在金聖圭自以為能將南優賢掌控在手中時,南優賢也同樣熟知他的一切。
終究至此,他不懂的總是這個。
「哥,其實你到底想怎樣?」
他們的距離,究竟要定在哪裏才合適。
「拉住不願我走的是你,現在反悔了叫我走的也是你。你到底想怎樣?」
終於問到超出對方預計的內容,他無措迴避的雙目,酒後更顯紅潤的唇緊抿,全映在後視鏡裏。
刻意放輕了踏着油門的力度,不時瞄着鏡裏的金聖圭,到底還能沉默多久。一輛輛車在窗邊掠過,突兀地留下不願配合公路的節奏的兩人。細雨帶着初春的氣息悄然落下,雨點打在窗邊的聲音、自動打開的水撥,組合着不和諧的拍子。
再轉過一個路口,就要到他們住的小區了。
「對不起。」
以前跟金聖圭鬥氣時,最希望就是迫到對方一句道歉。但此刻這句對不起,聽在耳中不過是句敷衍的話。南優賢突然覺得自己可笑極了,將對方放在心瓣尖上、小心翼翼的人,原來只有自己。
「因為我喜歡你,所以就可以隨便對待嗎?」
從前想像過上千種讓對方告白的方式,偏偏沒想過是這樣的,冷冰冰、甚至帶着怒忿的宣判着本應是世上最甜蜜的事情。
不記得南優賢是怎樣跟自己回了家,收拾好了他又是怎樣離開的,自己恍惚之間好像對他說了再見,還是自己回家後就躲進房間裏了?只記得回家後延綿不斷的雨聲,記憶也好像隨着春雨融在水裏溜走,細而密的雨點落在半掩的窗上,自己甚至盯着隨風吹進屋內的雨,在光滑的地板上堆積。
「金聖圭,我真是不懂你。」
似乎朦朧地聽過南優賢淡淡地說着,當時他的表情又是怎樣的?大概也是失望不已的樣子吧。
滑開手機,自己吃飯時傳給李浩沅約他改天吃飯的訊息,也被他已讀不回了。卡在兩個吵架的朋友之間,弄得兩個都生他氣的情況,自己也不是不習慣了。放下讓人更憂鬱的手機,起身把窗關好。
***
上次南優賢露出同樣失望的表情,已經是兩年前了。
金聖圭還記得當時公司剛正式拼入SM,新來的理事要負責FM的規劃,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,南優賢偏偏就跟這「新官」為周邊定價的問題吵了起來。當時南優賢嘟起偏厚的嘴唇,忿忿不平地向他投訴的樣子,還真是可憐又可愛呢。
一如以往地為成員和公司作和事佬,想要找新來的理事談談。豈料對方竟完全沒有要化解爭執的意思。
「可能你們習慣了小公司的方式吧,但現在你們被收購了,就要適應大公司的模式了。在我們公司,藝人從來都只能聽公司的話。」
對方高高在上的態度固然叫人氣結,但真正讓他詫異的是南優賢看着他從理事的辦公室裏走出來,就認定了他站在公司的一方,氣鼓鼓的跑了。
最後和解的原因是...再次夾在成員和公司之間的金聖圭,走到頂樓的後樓梯忍不住哭了,就這樣撞見了同樣來放風的南優賢。還真是丟臉的回憶,要怪就怪當時南優賢臉上藏不住的失望,實在讓人心碎吧。
***
南優賢確切地記得自己喜歡上金聖圭的一刻。
就是金聖圭為了他和理事的爭執,在公司的後樓梯哭的那一次。
還年少輕狂的自己,正氣在心頭,還是因為金聖圭的眼淚,全然瓦解了。
已經好久沒見過金聖圭的眼淚了。雖然還是練習生的時候,兩人常常因為擔心出道的事情而哭成一塊,但好像自從他被冠上隊長的頭銜後,就越來越少有目睹對方的眼淚了。後來分開了房間,甚至分了不同樓層,就連偷哭的金聖圭都見不着了。
那天他抱着膝蓋坐在後樓梯,通紅的眼瞄到南優賢的時候,羞赧得耳根都燒了起來。還記得他焦急地粗略抺走臉上的淚痕,半掩着面垂下頭,只能看到他心型的髮旋。
時間本來就會隨着人的感知有速度之分,那十分鐘內的事,至今仍像是慢鏡般,牢牢地記錄在某個空間裏。
他微朣但依舊好看的小眼睛,被淚水濡濕的睫毛,空白期裏總是鼓起來的臉頰,抱在懷裏略有肉感的肩膀。手裏是他微涼的後頸,帶着那一種熟悉的、專屬於金聖圭的味道,那天不知怎的,特別勾動自己的感官。屬於金聖圭的一切,都在腦內不斷放大,再裝不下其他思緒。
耳邊只有他略帶哭腔、壓着聲線的道歉,還有自己抑壓不住的悸動。
也許金聖圭知道了會很失望,但自己的記憶不會騙人,喜歡上那個人的契機,就是因為他鮮有地,在自己面對露出軟弱的一面。
- Feb 27 Thu 2020 23:41
南圭|Distância 距離(3)
「你幹嘛不喝酒?」
「為了載哥回去,那樣我就能跟你回家了。」
***
童話故事裏潘朵拉的盒子,一旦打開了就再也沒法收回去了。
因為深明這個道理,金聖圭一直保持着跟南優賢的距離,不讓情感溢過水面,淹沒自己一面對他就擱淺的理智。但最近肋骨的傷一直擾亂着他的理性,一不留神就表露了埋藏已久,對他最誠實最單純的反應。自知不應該處處挽留他,但在最脆弱的時候,他只想到捉緊他的手。
整理過思緒,喚回理智時,自己已經不知是第幾天在南優賢的懷裏醒來了。
南優賢以照顧金聖圭的名義,就這樣暫住了下來。兩人晚上窩在被窩裏看電影,太過留戀對方的溫度,時常看着電影就躺在對方身旁安然入睡。
又是一個早晨,金聖圭一睜開眼便看到南優賢一撮翹起的頭髮,酸軟的手腕似乎還是因為自己再度抱着他的手臂就昏睡過去。黏膩地緊貼着的那一片皮膚,甩開也不是,抱緊也不是,尷尬的躺在深藍色的床單上。手機上的鬧鐘拯救了金聖圭的窘態,南優賢迷迷糊糊地抽開手,按揨了床邊的鬧鐘。
「哥,早安。」
南優賢揉着半腫的眼皮,剛起床的聲音格外低沉。
今日要回公司為回歸專輯練習,兩人馬上就開始洗漱準備出門了。
「哥,我等一下先回家一趟,你再叫巨男哥來接你吧。」
正苦惱要不要掩飾跟南優賢半同居快一週的事實,南優賢似乎比他想的更快一步。
兄弟般的兩個團員,正式一點地說就是同事,沒有特別原因地相宿相棲了一週,還幾乎每晚都睡在同一張床上,怎樣都說不過去。更何況大家對彼此的感情,自己都心知肚明。更加難以堂而皇之面對其他團員。
***
原定這上半年的回歸行程,因為金聖圭的傷要推遲了。今天回公司就是為了討論推遲回歸的安排。
出道七年,回歸改期早是家常便飯,本來只是個簡單的會議,李浩沅多次提出solo的要求卻讓氣氛異常的凝結。
李浩沅與公司的矛盾大家一直看在眼裏,只是公司的立場早就很明顯,社長連同幾位理事的會議也不是談論solo問題的場合。金聖圭再嘗試幫他打了幾次圓場,也挽救不了大家面面相覷的局面。
休息了一個星期才恢復過來的精神,一場會議就要耗盡了。嘆了口氣轉過頭,對上的是南優賢擔憂的目光。不知是否為了不讓自己尷尬,他在會議快開始時才進來,坐在最近門口的位置。
會議開到一半,看着桌前一個個面有難色的模樣,社長識趣的着大家休息一會再回來。金聖圭正要去洗手間洗一把臉,南優賢就飛快的跟上來,一手環住金聖圭的肩膀。
「哥你也不要太操心了。」
快要走到洗手間,南優賢才壓着聲線低聲說着:「他再急也沒有用呀,也不看看社長的臉色。」
「優賢哥,麻煩借一借。」李浩沅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,話語中的寒氣煞得任何緩解的話都卡在喉頭。只能怔怔看着他鋒利的眼神,帶着無言的指責。
這下更複雜了。
***
難捱的會議過後,金聖圭提出大伙兒一起去吃燒肉,緩和一下氣氛。
「聖圭哥請客嗎?」
看到李成烈的一口牙齦,金明洙也笑眯眯的樣子,總算能鬆一口氣。但身後的低氣壓,卻難以忽視的蔓延在七人之間。
大家正要出發之際,李浩沅靜靜把金聖圭拉到一旁,說自己不一起吃了。
「難得大家聚在一起,吃一點再回去吧。」
「既然我不在大家會舒服點,為甚麼要勉強。」
「但是...」
對方的堅決固然令人訝異,而接下來咄咄逼人的李浩沅,更是金聖圭始料不及的。
「如果是南優賢,你就不會這樣說吧。」
初春的首爾街頭還有幾陣寒風,但都比不上李浩沅冷漠甚至帶有敵意的眼神。堵住喉頭的話不上不下的,始終被咽回肚子裏。
「所以,哥給我點空間吧。拜託了。」
送走了李浩沅,迎上他的便是南優賢跟其他成員說着笑,笑得沒頭沒腦的臉。
好想跑過去抱住他。
礙於傷勢金聖圭只能慢慢走到車門旁,南優賢溫熱的懷抱也只能存在想像之中。
喜歡一個人時,看着他的眼神都不一樣。金聖圭很清楚,自己無法把南優賢看成跟其他弟弟們一般。只是這種差別,同樣看在成員們眼內。
「一個個還站在這裏幹嘛?都快餓死了,快點出發!」
不安的思緒,也只能佯裝着生氣來掩飾了。
***
烤盤上的五花肉滋滋作響,帶着香氣的霧氣氤氳在桌前,模糊了南優賢今日格外燦爛的笑容。
李成烈自作主張點了兩打燒酒,不消一會,早就杯盤狼藉的桌前還多了四個醉醺醺的男人,話語間的分貝也越來越高。向來都是一杯倒的張東雨足足唱了半個小時的歌,常被飯稱作貓的金明洙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隻貓,一隻醉貓。
倚在牆邊的金聖圭比往常安靜不少,視線一直落在兩腮塞滿燒肉的南優賢,小口呷着的燒酒又辣又澀,刺激着敏銳的神經。
「你幹嘛不喝酒?」
隔空用口型對南優賢說着,金聖圭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鬼鬼祟崇的,甚至特意挑了個角落的位置。
「為了載哥回去,」
光看着口型都能想像出那軟糯的語氣,彎彎的眉眼帶點狡黠,南優賢再含糊說了幾句,還未看得清就被突然嗨起來跳舞的張東雨擋在兩人之間。
運動褲裏的手機震了震,是南優賢傳來的訊息。旁邊一身酒氣的金明洙突然凑近過來,在那朦朧的眼神裏還讀到半點清醒。
「那樣我就能跟你回家了ㅋㅋ」
隔着一張餐桌的距離,都能看見金聖圭細長的眼,躲過了他凝望的視線。南優賢讀不懂他迷茫的眼神,是堂皇,還是懊悔。
半開的嘴唇欲言又止,最終還是閉上了。
- Feb 22 Sat 2020 23:39
南圭|Distância 距離(2)
「對我說說話。」
「說甚麼?」
「甚麼也好。」
***
「聖圭呀,怎麼又受傷了?」
第二天,母親一大早就從全洲的家裏趕過來,大包小包的要來看她的小兒子。
兩人昨晚就這樣睡着了,掌心還握着對方的手。一聽到母親的聲音,金聖圭就在朦朧之間甩開了南優賢的手。
「媽,不是叫你不用特意來的嗎?我沒甚麼事啦。」
被甩開的手可憐地晾在床沿,南優賢也是被驚醒着睜開了眼睛,窗外的光線幾乎刺痛了雙眼。
「伯母好。」揉了揉眼睛,南優賢站起來空出了位置,打了個招呼。金聖圭順手替他拉平皺成一團的T恤。
「哎喲優賢~辛苦你照顧我們家聖圭了!這孩子真是的,總是讓人安不下心來...」
「沒事的,我受傷的時候圭哥也常常照顧我呀。」
寒暄一番,巨男哥也來了幫忙辦出院手續。一行四人離開了醫院。
南優賢罕有地坐上了前座,好讓金聖圭能跟母親坐在後座。前鏡映着金聖圭依舊微微泛白的臉,他拉下帽子,皮笑肉不笑的跟母親聊着,不時摀住肋旁。
「巨男哥,駛慢一點,免得動到圭哥的傷。」
壓着聲線的這一句還是被金聖圭偷聽到了,他朝鏡中的南優賢笑了笑。感受巨男哥和伯母異樣的視線,南優賢假裝若無其事地望向窗邊。
三月正好是櫻花開始綻放的季節,光禿禿的枝頭逐漸冒出粉嫩的花蕾,等待繁花盛開的時刻。
他們的感情也會有綻放的一天嗎?
***
母親一回到家裏,就將大包小包的菜放到冰箱裏,並動手張羅午飯。
金聖圭被勒令先去洗澡,不准幫忙。南優賢倒是像個主人般,熟練地用着廚房裏的工具。畢竟作為隊內廚藝數一數二的南優賢,來金聖圭家最常做的就是為他下廚了。
兩人不消半個小時就做好了滿桌的午飯。
助旁仍隱隱作痛,金聖圭其實不甚有食欲,但看着母親的一臉關切,碗內漸漸堆積的小菜,他只好埋首盡力吞下飯菜。看出他的勉強,南優賢格外積極地塞滿了兩頰,一邊繼續跟母親搭着話,填滿飯桌上略為冷淡的氣氛。
飯後,金聖圭堅持負責洗碗,迫令母親到客廳看電視休息。南優賢則是屁顛屁顛的跟着來幫忙。
「不痛嗎?」
「快痛死了。」
狡黠的目光望向南優賢瞬間凝結起來的表情,輕笑出聲,像飯常常說的一般,像極了隻狡猾的狐狸。
「開玩笑啦,當真了嗎?」
「我還可以,死不去的。」
接過南優賢手裏洗好的筷子,正想轉身放回抽屜裏時,就不經意扭到傷處,尖銳的痛覺來襲。
這下笑不出來了。
「別想着在媽媽面對逞強了,哥還是休息吧。」
瞄了眼在客廳看電視正看得入迷的母親,金聖圭才小心翼翼地坐回飯桌前。
「優賢吶,謝謝你。」
「有甚麼好謝謝,誰叫你是我哥呢。」
三人的碗筷不太多,不消一會就洗好了。南優賢收好最後一隻碗,抺乾了手,回頭卻見不着金聖圭的身影。
原來人早就躺到沙發那邊呼呼大睡了。
***
送走了還要趕回去給家人煮飯的伯母,南優賢回到客廳叫醒了金聖圭。
「哥,回房間睡吧,在沙發容易著涼。」
睡眼惺忪的回到睡房,卻翻來翻去都找不到個舒服一點的姿勢,睡意也去了一半。
「優賢吶,」
南優賢正調好了空調,就對上了金聖圭在被窩裏伸出來的,溫潤的眼睛,映着自己跟對方一樣愣住神的臉。
「可以借借你的左手嗎?我動一動也痛,睡不着了。」
***
金聖圭的臉頰埋在南優賢眼前不遠處的枕邊,抓住他的左手,時輕時重的挰着他,務求分散身體的痛楚。
「對我說說話。」
「說甚麼?」
「甚麼也好。」
金聖圭的聲音輕得好似就是一分力都使不出來。他的眉心緊皺,唇邊也顫抖着。
「哥你還記得,我們剛出道的時候,在那個小到不行的宿舍也是這樣子睡的。不過就是要再小上一倍吧...」他帶着濃重鼻音的聲線似乎就是止痛藥,療癒着一陣陣伴隨着呼吸的痛楚,「那時我們還常常吵架呢。不過每次哥都吵贏就是了...」
眼皮慢慢變得沉重,眉頭也逐漸舒解起來。一輕一重的呼吸徐徐地轉為均勻。
確認了對方已經熟睡,南優賢才嘗試搬開他不再緊揪住自己的手,靜靜抽身而去。
「優賢吶。」
沒料到對方在睡夢間喚了聲自己的名字,拉住自己的手,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肩頸處。
同性之間的感情,還要帶着偶像的身份。南優賢在這段愛戀裏從來不敢貪心,生怕一秒的逾越,就要賠上兩人的關係、斷送兩人甚至整個團體的事業。所以這樣的情景,他縱然在夢中想像過千百次,卻未曾覺得它會成真。
兩人以近乎相擁的姿勢倒在床上,金聖圭的鼻尖碰着自己的下巴,一呼一吸都灑在他的胸前,他最喜歡的那洗髮精的草莓香氣,充滿了他的鼻腔。半睜着眼,就能看見他翹長的睫毛在眼前,隨着呼吸顫動。
真是拿你沒辦法呢…
認命似的抱緊了懷中的人,南優賢也闔上眼,惟有希望自己響遍耳窩的心跳,不會吵醒了跟自己幾乎是胸貼胸的人。
- Feb 21 Fri 2020 23:36
南圭|Distância 距離(1)
「兩個大男人幫對方卸妝,還真有點噁心吧哈哈...」
「才不是,謝謝你,優賢吶。」
***
收到那人受傷的消息,是在自己閉關作曲八小時後,拿回冷落一整天的手機時。
「聖圭錄影傷了肋骨,在醫院,沒有大礙。」
已經是三小時前的訊息了。
南優賢幾乎是同一時間撥通了巨男哥的電話,右手拿着手機,左手急忙抓過案頭的車匙,三步拼作兩步就離開了工作室。
「圭哥怎麼弄傷的?在哪間醫院?」
「在首爾大醫院,不用急着來,成員們都來過了,他好着呢。」
背景裏依稀聽到金聖圭確認着電話裏是不是他的聲音,電話就被掛斷了。
煩燥的心情就像電梯上的樓字,一突一突的跳,不上不下似的。
這電梯為甚麼比平常要慢上這麼多?
就長在心旁的那根骨,肯定呼吸都會痛吧,怎可能沒事。這樣想着,自己的肋旁也好似隱隱作痛起來。
半跑着到了停車場,開動了車,在弘大的街上超着速一路趕到了醫院。
「你們聖圭哥都這麼大一個人了,怎麼都一個兩個挨着個要來呢?明天都要出院了。」
憑着手機上金明洙傳來的病房號,南優賢終於趕到了病房,氣喘于于地拉開了門。
「還不是...怕圭哥生氣嘛,巨男哥你也不是不知道哥的脾氣。」
藏起擔憂的神情,南優賢穩好呼吸,擠出公式的笑容說着。金聖圭軟攤在床上,半埋在床鋪裏發白的臉不知是因為厚重的妝容還是因為傷勢。就算是這樣,他還是輕輕朝南優賢咧開了嘴角。
「其他人一早來過走了。我現在要去買吃的,優賢你吃過了嗎?」
「還沒呢,圭哥吃甚麼也給我買一份吧。」
一眼就看穿了南優賢故作鎮定的模樣,金聖圭忍不住輕笑一聲,又隨即因為牽動了肋旁的傷而皺起眉來。
「哥,很痛嗎?」坐在床邊的椅子上,南優賢沒多想就抓住了金聖圭䁁在床鋪上的手。
「還好,就是今天拍攝時玩遊戲,斷了根肋骨。醫生也說沒大礙,休息就好了。」
南優賢微涼的指尖搭在自己手背上,對方直愣愣地盯住自己,金聖圭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,視線移到病房一角,李成烈剛帶來的零食。
「幹嘛看着我不說話?你不是要來安慰一下哥的嗎?」
「那個...我見你臉上的妝都掉了一半了,正要笑你來着...怎麼這麼久都沒卸妝?」
心思被戳破一般,南優賢隨便找個話題搪塞過去,突兀地鬆開了手。
「剛剛秀妍姐有留了點卸妝的東西給我,不過我不想動嘛,所以就沒有卸。」
「要我幫你卸嗎?」
「好。」
***
深夜的醫院,只剩下點滴偶爾滴落的聲音、加濕機緩緩運轉的聲音。
還有他縈繞在鼻尖的,輕如鵝毛的呼吸聲。
「呼吸也痛嗎?」
拿着卸妝棉輕輕拭去額角的妝容,生怕一下用力又再弄痛了這張精緻臉容的主人。
「還好吧,慢慢就會習慣了。」
帶着微繭的手掃過金聖圭的髮根,許久未有如此親密的距離讓兩人都有默契似的移開了視線。
「之前我車禍的時候,哥好像也有幫我卸過妝吧。」
熟練地將沾滿卸妝油的棉花,按在他畫上深邃的眼線的眼簾上,看不見他眯縫但銳利的雙目,才敢再次直望他。
「是呢,說起來都快要三年了。」
「兩個大男人幫對方卸妝,還真有點噁心吧哈哈...」
用自嘲和幾聲乾笑打算蒙混過去,對方卻似要存心讓自己越陷越深。
「才不是,
謝謝你,優賢吶。」
比電視裏沉穩些許的嗓音、眼妝卸下後更顯清亮的眼睛、柔和的眼神,讓南優賢抽起卸妝棉的手微顫着凝在半空。
總是能用簡單的字句就讓人潰不成兵,果然是金聖圭呢。
「聖圭呀,你想吃的湯飯關門了,豆腐鍋也可以嗎?」
巨男哥的歸來,及時地打斷了曖昧的氣氛。手心虛似的收回去,迅速地把卸妝用品也放回床邊的小枱上。
「沒關係呀,哥,今天辛苦你了,也晚了,你先回去吧。」
「是的,圭哥我來照顧就可以了。」
南優賢把兩個豆腐鍋打開,食物的香味溢滿了病房,蓋過略為刺鼻的消毒藥水味。鮮紅的色澤吸引着食欲,兩人急不及待就開吃了。
「你也沒吃飯嗎?」
「嗯...今天顧着作曲,沒吃上飯。」
「你常常都是這樣...多忙都要吃飯呀,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胃不好。都忙了一天了就不要來看我嘛,都這麼累了,我明天都要出院了...」
看着對方輕皺起眉、嘟嚷着的樣子,就不由得笑得擠起一臉的摺子。
「誰叫我是哥的左手呢,哥受傷了我這隻左手當然要來幫忙啦~」
左手。
這個金聖圭在出道初期玩笑般說着的稱號,竟一直被南優賢珍視着。
當時也稱不上很喜歡南優賢,勉強只能說同為主唱又同房,相處時間長,比較好聊而已。加上公司安排的cp,自己也不自覺地就對這孩子比較好,關係也越走越近。
就在南優賢車禍受傷的那一晚,他撒着嬌要自己替他卸妝。看着他撒嬌叫着「圭哥」的聲音、彎彎的眉眼,自己好像就拿他沒辦法。
自己好像從未有這麼近看過南優賢的臉。
為了新專輯熬夜而日漸粗大的毛孔,鼻翼冒出的幾顆粉刺,乾裂破皮的嘴角,都一覧無遺。這樣真切的模樣,比在台上粉雕玉琢的臉,卻是好看多了。
金聖圭永遠無法忘記,那一晚他響徹耳膜的心跳聲,和那一股想要吻下那張微厚的唇的衝動。
***
洗漱過後,南優賢正打算安然躺在一角的沙發上休息時,金聖圭半皺着眉,以傷勢為由輕聲問他能否再陪他一會。
床邊昏黃的燈光照在金聖圭仍然發白的臉上,也許傷勢確實不輕,此刻的他鮮有地露出脆弱的模樣,話尾竟帶着撒嬌的意味。腦袋和眼皮重得幾乎在坐下的瞬間就擱了在床邊,半閉着眼盯着他微微捏着床單的手。纖長而白哲的指節因用力而曲起,指頭略為發紅,陷在床鋪中。
「哥的手真漂亮,不像我的,手指又短又肥。」
累得無法運轉的大腦沒多加思索,就作出了握着對方的手的指令。掰開他揪緊的指節,略為粗糙的掌心包覆着他柔軟的手。
「哥想要聊甚麼?」
「不知道,只是想聽點聲音罷了。」
「那要聽我唱歌嗎?」
「好呀。」
잊기엔 시간이 필요한 거라
忘掉你需要時間
맘을 비우는 건 어려운 거라
難以空出心裏的位置
冷了就互相取暖,寂寞了就互相陪伴。是人的本性。
組合裏面的戀情,金聖圭也聽過不少。朝夕相對,又沒甚麼在外面聯誼的機會,日久生了情也不足為奇,只是一般都不會長久。禁果嘗過了,自然明白這不過是錯覺,只是兩顆寂寞的心,暫時依偎一下對方而已。
可是自己這份禁忌的情感,卻由種子生了根,非旦沒有凋零,還悄悄滋長了足足三年。由單方面的疼惜,到發現或許雙方都生了情愫,原來有一種情愛,一旦植了根就再也捏不掉苗頭。
特別是在這夜深人靜之時。
將南優賢垂在額前的劉海順到耳後,對方順着呼吸的起伏、輕顫的睫毛,他的心房柔軟得一塌糊塗。
「晚安。」
閉上眼睛,指間相扣的觸覺溫熱得發燙。